小村秋色
作者|何跃文
小村北依仲山，南临泾渭，所在泾阳县号称关中白菜心。
小村是我的故乡。记忆小村秋色美，重温只觉秋风异。
几十年不曾身临故乡秋景秋色了。设想掰玉米、掐谷穗、挖红芋、摘棉花、割豆子、砍桃黍，赶着牲口秋种，便抑制不住激动，退休后便立即回家小住。一转一看，原野里，除过玉米，就是各式各样的葡萄、柿子、桃等水果和一片一片任由生长的林木苗圃。
弟弟种了2亩玉米，计划不用机械收割，人工掰，我很高兴。终于又可体验久违的掰棒子了。最后却变卦了，忍不住用了机械。120元一亩，不用半个小时完成，光棒子拉回家，不用剥皮，太方便了。
田野中有很多机械在奔忙。乡亲们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聚拢在地头路边，在看，在问价格。光收棒子多钱，回收秸秆多钱，秸秆卖多钱一吨，秸秆还田多钱，旋耕机播多钱，都有数了，个人盘算着，有了方案。
收获的田野，到处都是买卖，多了过去少有的商业气。和过去都用人工掰棒子、挖玉米秆、赶牛吆牲口仗梨翻、撒种播完全不一样。
很多人播种，忙了，一个电话，播种机到来，把地位置范围指示好，放下种子就离开。播完了，手机转账，完事。
葡萄园里，阳光玫瑰很好吃，大城市二三十块钱一斤，在园子里，因为种植的多，生产、消费者中间阻滞于中间商，很便宜，才六七块钱，还挑三拣四。外地来的车辆傲然等装车，如王子选妻、公主择婿。装车要求很严，葡萄爪不能太大，果粒不能太密——挤压变形，果粒也不能太稀，稀了好吃但品相不好。卖主对买主近乎苛刻的要求，敢怒不敢言。
帮忙摘的看不过眼了，就七嘴八舌埋怨买主：
“你这是买东西啊？懂不懂好坏啊，坑人哩。这么好的果子你都下捡（挑出来不要）啊！”
“你看着串串，就是稍微稀了些，不好看，可光照足，透着蜜黄，比你选的那些甜多了，不信你尝尝。你看你下捡了多少，你让人把这咋弄呀？”
“哎，我跟你说，便宜点一块弄走。种葡萄不容易，从开春到这阵，几个月里，整天拴在园里，跟坐牢一样。你给丢下这么多，糟蹋了，造孽啊。”
买葡萄的，耳朵聋，脸上冰，听不进，不动色，看见不合适的，就捡出来，面无表情。
有的过完秤了，还要按比例扣除一些，叫路途水分损失。
买家车来了，要在一定时间摘完装车。摘葡萄不容易：从树上剪下来——撕掉套袋——装筐——扛出去——在买主的监督下挑拣——过秤——一爪一爪包上买主带来的新纸——装箱。这道程序下来，很费人工。
种少点的，亲戚朋友一起上阵帮忙；多的，就得雇人。于是，各个村里都有一个劳力群，需要用人，只需要找群主，就会给联络组织好。一天下来，早上、中午管两顿饭，按小时计工钱。
在一个季节，小村人，挣钱多的，能有三几万。
种葡萄多的，大多是农村的有钱人和城市的投资者。这些人往往一弄就是上百亩甚至几百亩。
小村及四周，在外人看来，秋色很美。葡萄骄傲地晃悠成熟的颜色，桃子灿烂于枝叶间，柿子黄了，弯枝触地，花椒红了，满树烧火。弟弟说，农村饿不着流浪人。
可是，这里面浸满了农人的心血、寄托着乡亲的希望、包含亲友的失落。
和摘花椒的闲话，他们说摘完就把树挖了，不挣钱白浪费地。花椒树正在盛产期，咋要挖了呢？一问，他们说，花椒太贱了，采摘人工贵得了不得。种多的，没办法就雇人。采摘要求高，不能捋，捋的颜色发暗，只能轻轻剪。这样摘一斤鲜椒三块钱，人还不好找，卖出去三块五。到处都是花椒，不值钱，留着干啥！
我说，大庄（小村东邻）那边，去年我回来，还有大片的油桃，是黄桃，可好吃了，今年回来就不见了。多可惜啊。
他们说，好几年了，你知道桃多钱一斤？五毛钱还没人要。你说咋弄。
他们又说，农民跟风，永远跟不上，消息闭塞，眼就能看见下巴下脚大一块地。你把桃树挖了，桃却又涨价，你留下葡萄，葡萄正好贱。咱今年把花椒挖了，说不定啥时候花椒又稀罕了。你知道会这样，有啥法，明知道不对的事情还要按对的来做——当时看着对着哩。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
有的说，现在信息不畅，加上有个别地方政府领导稀里糊涂倡导，种花椒，还给补贴，一下子到处都是。调料，能用多少。还没等树长大，花椒已经饱和了。把人哄上坡，臭汗流到半截腰，发现到坡顶去买赔。
那些中间商，千方百计压价。咱在明处，人家在暗处，暗处的咋说咋办。这些家伙，为了吃鸡蛋，恨不得从鸡屁股掏，把鸡都掏死了。
农民好容易发展起来的产业，不能长久，都是些短命鬼。浪费太大了。
那阳光玫瑰，刚开始在园子里装，十多二十块。一看有人发财了，都上，这才两三年功夫，装车六七块钱，还给你下捡很多。又没帐算了。
听这，我为弟弟刚改造的葡萄担心了——跟着走，永远撵不上。第一个吃螃蟹、发现新大陆的，才名利双收。
我爱人和弟妹去村南的地里转——现在的田地里，到处是水泥路，成了闲转的好地方。回来，我爱人怀里抱着四个柿子，一秤，一个有半斤沉。
妈妈问哪来的，回答是一个人在柿子园，给让尝鲜的。问明了地的位置，人的长相，妈妈说：“那是强娃。你铁哥那娃。”
强娃会务弄果树很，和他爷、他爸一样，又灵巧、又能吃苦，啥时干啥事，一点也不耽误。他的柿子结得又多又大，卖的价钱也高。去年，五六亩柿子，卖了十多万，卖的价钱是2元。看今年咋呀。”
几场秋雨，几度秋风，柿子黄透了，熟透了。
卖柿子就热闹起来。弟妹忙得不着家，今天这个叫去摘果子，明天这个叫去装箱。带回来的消息让人揪心，柿子好点的，卖七八毛，小一点的，才三四毛。
就是四毛钱一斤，雇工摘柿子一个小时十块钱，一天干十个小时，工资一百元，一个人摘二百五十斤才够工钱。
周围柿子都卖完了，弟妹终于不用每天到处跑给人摘果了。她忙一阵，习惯了，没人找了，觉不习惯。还是每天早起，吃了饭等，备万一有人找。
妈妈关心的强娃开始卖柿子了，价格将近1块。就这，也够人高兴的了。弟弟赶紧去给帮忙。
入冬了，弟弟吃着近一个月前买回来的巧克力柿子，说：“哥，你尝尝，这个时候更好吃了，和冰糖一样，比冰糖多了香味。”
确实，这种柿子能放住。我说将来要火。
目下，太贱了，柿子可别走花椒树、桃树的老路啊。那样太可惜了。
一天，弟弟惊慕地说：“北程村我一个伙伴，人家卖柿子，他收柿子，几毛毛钱一斤收来，往自己冷库一存，还没过一个月，柿子发到两块多一斤了，蹭蹭往三块钱长。”
开始还有人担心柿子存不住，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软了。这柿子就是硬着吃，吃个脆劲。种柿子的都不知道，这种柿子和笨柿子不一样，能存很。就是过了年，也一样硬脆。可让这家伙赚了，不挪窝，一斤挣一块多。”
没啥花费啊！房子是早建的，不用也闲着，说叫冷库，存柿子时天冷了，根本不用制冷。”
“他妈皮，咱辛辛苦苦一年，不跟人家轻轻松松一会。有脑子没脑子，有眼光没眼光，有胆没胆，差太多了。”弟弟最后的总结才是重心。
一个月当中，通过小村的，有一溜溜拉白菜、包头菜、胡萝卜等蔬菜的大小车辆。他们告诉我，这是给羊拉的。我惊奇了，那么好的菜，咋舍得给羊吃。他们告诉我，因为疫情，蔬菜基地菜品不能外运，滞销在手上了，不处理就要影响土地使用。
我家邻居弟弟也一次次拉。包头菜谁看见，就拿些回去吃。他给我妈拾了一些胡萝卜，妈妈要给钱，他说：“给钱就不给你了。”
给的胡萝卜长得又粗又长又顺溜。弟妹给我洗了一个，真好吃。我吃着想着，这在过去，是少见的好东西，现在卖不出去，被人扔了，拿回来喂羊。太可惜了。
农业养育了人类。历史上，农业经济一直在受游牧经济、工业经济、商业经济的侵扰。观之小村秋色，似乎还多了点什么。
小村秋色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秋色了。都变了。以后还会变。但愿变得收获的喜悦满足多点，无奈失落少点。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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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何跃文，祖籍陕西咸阳泾阳县。一生致力于黄河河口治理保护。初工作在利津集贤之地，后奋斗在垦利王营之所。现已退休，居垦利区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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