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多位朋友帮抢，再加上3000元（不含票费）的代抢费，娜娜还是没买到一张票。
没抢到TFBOYS十年之约演唱会门票的那个下午，娜娜哭肿了眼。爆火的演唱会，不知去向的票，将这个关系着她九年青春的期待击碎。
门票难抢，不止TFBOYS演唱会。
此前，五月天北京鸟巢演唱会、周杰伦海口演唱会等，均一票难求。买不到票的粉丝跑到演出场馆外“蹭听”，也有粉丝感叹，“诺大的场馆，容不下一个我。”
五月天演唱会
据中国演出行业协会统计，2023年上半年，全国营业性演出（不含娱乐场所演出）场次19.33万场，同比增长400.86%；观众人数6223.66万人次，同比增长超10倍。
与暴涨的观众人数相对应的，是激增的抢票难度。而购票难背后，是不透明的市场价，以及一环又一环的售票流程。
飞涨的票价背后，到底是谁在获益？
抢不到的票
十年之约演唱会，娜娜期待了九年。
2023年年初，她便计划攒钱，大到压岁钱，小到生活费，共存下约8000元。演唱会时间官宣后，她到处联系朋友，一个接一个，共找了60多位朋友帮抢。但心里还是没底，她又提前联系票务找了代抢。尽管如此，她仍在这场“抢票大战”中落败。
TFBOYS十年之约演唱会
连续几天，娜娜做梦都是在抢票。梦中的她和现实中一样，都没抢到。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命中无票”。这几天，她看到不少成功购票的粉丝分享的视频，有的人手速不快，但就是抢到票了。
龚玉洁有同样的想法。在第一轮开票后，她也看过不少抢票视频，“就像在吃饭的间隙动了下手，就抢到了”。
龚玉洁喜欢TFBOYS近七年，这是她第一次买演唱会门票，但对于购票流程她并不陌生。为了赴十年之约，她提前做了不少“赛前准备”——在网上收集抢票攻略，还委托了四位朋友代抢。
第一轮开票当日，她按照攻略步骤，打开5G网络、清空后台APP、重启手机、摘掉手机壳......一套流程下来，时间是中午13点30分。还有28分钟开票，但她不敢再用手机，毕竟一点疏漏都可能左右抢票的结果，“连微信也不敢打开，就放在那里”。
TFBOYS演唱会门票瞬间售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多分钟后，她打开大麦APP，购票界面已经卡顿，那时不到13点50分。在她委托的朋友中，有两人进入了购票界面，其中一人成功进入付款界面，但终是止步于此。
在龚玉洁看来，粉丝买不到票，是因为演唱会的火爆。庞大的粉丝群体和售票平台上过少的门票数量，导致了粉丝“购票难”“人人无票”的现状。粉丝买票，拼的是手速，靠的是运气。
然而，在“拼手速”“靠运气”的抢票队伍中，埋藏着不少伪装成粉丝的代抢团队。
粉丝张玉宁手中的十周年门票，便来自代抢。在第一轮开票前，她花3780元从票务公司那找了代抢。得知抢到票时，她的双手止不住抖动。
不限于这场演唱会，只要有需求，就会有代抢团队。担心抢票无门的粉丝，往往会在演唱会开始售票前联系好代抢。
演唱会门票有强实名和非强实名两种。强实名，是指“人、证、脸”三合一的购票及入场方式。线上购票时，购票者需绑定个人身份信息，入场时需携带证件刷脸入场。
大麦对于演唱会强实名的规定
强实名为门票“倒卖”行为设置了障碍，但代抢成为票务和黄牛的新路数。
相较于粉丝，代抢团队显得“专业”不少。代抢团队会采用“人工+技术外挂”的方式进行抢票，但旺凸斯瑞票务公司的员工表示，“机刷（成功）概率低于人工”。在其团队中，有比粉丝掌握更多抢票技巧的抢手，还有50台用于代抢、机刷的手机。
更多时候，代抢团队会采用“人海战术”。一旦开票，庞大的团队蜂拥而入。
就职于某票务公司的员工阿牛，就是委托这样一个“团队”帮粉丝抢票。“你说票难不难抢，都拿命在抢，谁能保证自己的成功率？”阿牛说。
门票去哪了
粉丝抢不到的门票，黄牛却在售卖。黄牛票从何而来？
记者以买方身份询问某黄牛票源，对方答说“官方”。
一名票务在朋友圈里指控假票
阿牛告诉记者，官方包括演唱会主办方、场馆承办方、赞助商等，官方渠道中非公开售卖的票，是他们公司最主要的票源。
从官方手中获得的票，可分为邀请函、录信息和普通票三类。
普通票，是主办方提前预留，未在官方售票平台开售的纸质门票。黄牛和票务从官方手中拿到时，已提前完成实名制购买。在非强实名的演唱会中，谁拿了这类票，都能入场观演。
邀请函和录信息为内部票，数额少，价格贵。这两类票性质相似，前者为纸质票，后者为电子票，纸质票扫码后也需录入信息。
这类稀有票，通常不会在开票时就一次性流向票务市场，而是一般在后期陆续放出，“黄牛”李时越表示，邀请函、录信息在所有代抢都结束了才会放出，只是部分票务和黄牛会提前售卖。
邀请函和录信息为内部票，数额少，价格贵
实际上，各家售票平台上的票数相加，都不是一场演唱会的全部门票。2023年4月，文化和旅游部发布《文化和旅游部办公厅关于进一步加强演出市场管理规范演出市场秩序的通知》，第五条明确规定，面向市场公开销售的营业性演出门票数量，不得低于核准观众数量的70%。
“剩余的30%，怎么处理无所谓。”“黄牛”李时越解释，除去面向大众的公开发售门票，按照惯例，余票会预留给赞助商、必要的工作人员等。当然，也会留给票务和黄牛，“只有给黄牛（票务）的票是收费的。”他说。
然而，实际上有多少票公开售给大众，说不清。
刘若英演唱会 / 图源：微博@刘若英
一场演唱会的可售票数量取决于主办方，也受演唱会的热度影响。“如果主办方觉得比较火爆，留（给黄牛）的多一些。如果觉得不太火爆，（公开）卖的多一些。”李时越说。
但“行业内默认主办方其实只会放（给大众）30%左右（票）”，阿牛表示，发售数量取决于主办方，“总有操作空间”。在票务行业内部传言，官方实际面向市场公开销售的票，约占总票数的30%-70%。
飞涨的票价
留给黄牛们的票，往往也不会以面向公众的“原价”出售。
“官方溢价给票务，票务再溢价给粉丝。”上述“黄牛”说。多位受访“黄牛”及票务证实了这一说法。阿牛表示，多数时候，官方渠道留给黄牛或票务的一手门票，已经是溢价票，有的票还会成倍溢价。
有的票会成倍溢价
僧多粥少，票价自然也水涨船高。
一张演唱会门票的出售，通常始于主办方。主办方会将票卖给一级票代，一级票代再分销给二级票务，二级票务再往下分销给三级代理。三级代理之下，还会有一系列小代理。每一个环节，门票价格都会有所增长。
阿牛假设，原价2000元的门票，以3500元售出，门票溢价情况可能如下：
2000元的门票，主办方给一级票代的票价可能已经为2800元。一级票代则以3200元分销给二级票务，此时，二级票务自售价格则为3400元-3500元。若二级票务再分销给三级代理，门票成本则为3400元。
一张从主办方那拿到的一手门票，到底会加价多少，无法预估。对于一些票务手中高涨的票价，阿牛表示，“成本价就摆在那，低不了”。
记者与黄牛对于官方溢价票的对话
多位受访票务提到，票务没有大众想象中“暴利”。他们表示，加价出售的门票，“不会涨太多”。票务卖票，主要靠“量”。一张利润几百元的票，靠销量积累营收，阿牛说，“真正赚钱的都是主办方。”
在阿牛看来，票务公司为主办方兜底，是一种为双方降风险的“双赢”做法，“官方降低了售不出票的风险，我们也获得了一个稳定的供货渠道”。
做生意并不一定每次能都稳赚不赔。
多位受访票务或黄牛表示，演唱会主办方流向票务的一手门票，也存在折价出售的情况。是否有折扣，取决于当下的演出热度。演出行情不好时，主办方“想要止损，就会折扣卖给我们”，阿牛说。
薛之谦演唱会 / 图源：微博@薛之谦
做买卖，就会有风险。票务售票，也可能是赔钱的买卖。阿牛透露，之前的衡阳薛之谦（薛之谦“天外来物”衡阳站演唱会），沈阳五月天（2023年五月天演唱会沈阳站），明星有名气，但门票打折“抛售”。基于此风险，部分票务不会提前进行大量囤票。
在他看来，热衷囤票、低价炒票的票务仍存在，但更多是“黄牛”。阿牛觉得，当下票务市场中，黄牛遍布，骗子更是大肆横行。骗子混迹在票务市场，因庞大的数量和极强的伪装性，成为粉丝触手可及的“卖方”。他们以票务或黄牛身份出现，实际上兜售的是假票。
在黄牛出售的票中也有假票的情况出现
假黄牛、假票务骗术极高。他们会制作形似真票的假票以假乱真，阿牛表示，印有“福利票”三个字的票，大多为假票。不少粉丝会被骗术模糊视线，直到进场之时，才知道自己买的是假票。
同时，阿牛表示，在票务行业内部，票务与黄牛并不完全划等号，最大区别在于是否有“营业执照”。
《文化部关于规范营业性演出票务市场经营秩序的通知》明确规定，演出举办单位除自行经营演出票务外，应当委托具有资质的演出票务经营单位经营本单位营业性演出门票。未经委托或授权，演出票务经营单位不得经营营业性演出门票。
阿牛就职的公司便取得载明“演出票务”经营范围的《营业性演出许可证》，具有售票资质。不同票务公司之间会进行合作，便于门票的销售流通。在他看来，出自主办方的一级票源安全性较高。
但找主办方拿票，“是看你有没有钱，不会看你资质”。李时越总结，找主办方拿票有两个要素：资金和人脉。人脉和资源的积累完成后，“你有钱，也有人脉，能联系到主办方，跟主办方一说，主办方同意，那就会给你。”
过了好几手的票
2019年，李时越入行票务市场。不想花费创立公司的成本，他仅在线上开展业务，没有资质和营业执照。入行四年，从一开始的代抢至今，他已有一个近4000人的团队，其中，约100人负责代理卖票和抢票，其余都是只负责抢票的抢手。
黄牛会写脚本提高抢票的成功率
他的进票渠道有两种：主办方、取得一级票源的公司。演唱会热季，他会提前收购门票，在已经溢价的门票上再加价作为底价，交由票务代理出售。代理可自行加价售票，当票售出，高出底价的利润归代理所有。
而成为票务代理，只需支付代理费，进行简单培训后即算入行。今年年初，大学生丁媛，支付了约200元代理费后，成为票务代理。交费后，进行了简单的拓客、引流等培训，她便开始上手卖票。她说，若有代抢需求，则收集客户姓名、身份证、电话，将其上报给票务（黄牛），由票务（黄牛）联系代抢团队进行下一环节。至于是第几手票代，她搞不清楚。
在许多粉丝眼中，高昂票价的罪魁祸首是票务和黄牛，对于代抢团队，他们总持有较高的包容心。
五月天演唱会 / 图源：微博@阿信
实际上，代抢团队与票务公司是合作关系。
抢不到票的粉丝，将目光移向票务、黄牛和代抢。不少票务、黄牛会向粉丝提供代抢业务。而粉丝找代抢，通常是通过票务、黄牛。票务、黄牛收到代抢费，拿走属于自己的利润，将订单发放给代抢团队。
票务的售价，由市场决定，也就是取决于演出热度，同样也受控于进货价和代抢费用。阿牛说，热度高，主办方出价高，则最终影响票务定价。热度高，抢手不缺代抢单，则需以更高的代抢费，换取抢手“接单”。
代抢，是将客户信息放置代抢群里，群内上百号人自行挑选代抢哪一单。谁抢中，代抢费则进入谁的口袋。因此，代抢一张门票的成功率，往往取决于代抢费用的高低。代抢费越高，则会有越多的抢手愿意接单，抢票成功率则越高。
蔡依林演唱会 / 图源：微博@蔡依林
票务行业服务于抢不到票、又有经济实力的粉丝。
“没需求也不可能诞生我们这个行业。”阿牛说。
（文中受访者除张玉宁，均为化名）
文中配图来源于网络
作者 | 南风窗记者 黄泽敏
编辑 | 向由
排版 | 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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