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正
母亲回城里的娘家,舅舅家的几个侄子侄女晚上争着跟她一起睡。上了床,钻进被窝,其中一个侄女无意中摸到母亲的脚,惊叫起来:“姑妈,你脚上全是泥!”
怎么可能?那不是泥,是厚厚的茧子,洗也洗不掉。母亲回来,把这个小插曲讲给我们听。她也许是当笑话讲的,我们听了,心里却感觉有些酸楚。
母亲兄弟姐妹八个,她是唯一一个家在农村的。她落在农村,是为了爱情。她原本在县城里的布厂上班,上世纪50年代末,这是令人羡慕的工作。后来,她嫁给从部队退伍的父亲,随父亲去了乡下老家。
母亲的行为,在当时无疑是一种叛逆、一部“传奇”,不被大多数人理解。直至我成长为少年,关于她的评价,我从她的兄弟姐妹那里听到最多的一句便是:“我大姐傻!”母亲在家排行老大。
母亲第一次随父亲去位于山区的那个偏僻贫穷的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庄邻们纷纷来围观,看稀奇。那天,母亲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白色的塑料凉鞋。许多年后,仍有庄邻向我们描绘母亲在村头出现时的衣着。庄邻们的眼里满是疑惑:这样的城里姑娘,能在农村吃得下苦、站得住脚?
母亲留下了,她随父亲在乡下生活了一辈子,生育了我们四个儿女,又先后把我们抚养大、送出家门。
一个农村女人能做的田里活,母亲很快都学会了。母亲识字,这在她们那一代农村妇女中极少见。稍有技术含量的家务活,养猪、养鸡、种菜等,她做得远比一般农村妇女好,她持家的本领在老家一带远近闻名。
我没有看到过穿白色连衣裙和白塑料凉鞋的母亲,但我相信,那时的母亲,她的脚上绝对不会有泥一样的茧子。
自我懂事起,所看到的母亲,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跟身边许许多多农村妇女一样,皮肤黝黑粗糙,粗手大脚,体型粗壮。
有一次,大家庭聚会,年轻的孙辈们谈身材,谈减肥,话题不知怎么扯到了母亲身上。年老后变得十分肥胖的母亲说,做姑娘时,她是娘家那条街上身材最好的,邻居都叫她“干巴菜”。
看着身材臃肿的母亲,晚辈们怎么也不能把她和苗条、骨感的“干巴菜”联系在一起,都忍不住大笑。笑得母亲有点不好意思,一次次强调:是的嘛!
只有我没笑,因为我多次听人说起过穿连衣裙的母亲。
母亲不仅脚上有“泥”,手上也有“泥”。小时候,我睡觉调皮,喜欢让母亲挠着后背入睡。母亲的那双手粗粗糙糙的,在我光溜溜的后背上摩挲着,向我传递着温暖与慈爱,非常舒服,我很快就能酣甜地进入梦乡。
一年四季,母亲手上都皲裂着一道道深深的口子,什么油、霜搽了都不管用。到了冬天尤其严重,有的地方露出红殷殷的嫩肉,像婴儿张开的小嘴巴,下水做事钻心般疼。可是,家里家外,哪桩事都少不了母亲过问,洗衣做饭、割麦插禾,她一样不少做。
母亲的手上总有洗不去的黑垢,那是她长年在菜园里劳动留下的斑痕。菜园收获换来的钱,铺就了我求学的路,从乡村学校,到城里的重点高中,又到大学。
母亲手上的裂口好了又裂、裂了又好,那些老皮大多尖锐如刀。我的女儿小时候主要由母亲带,稍懂事后,女儿就不愿母亲用手给她揩脸、擤鼻涕、抹雪花膏,她的细皮嫩肉经不起那样的“锉刀”,怕疼。
即使到了老年,母亲仍每天坚持去菜园忙碌,她的手、脚粗糙如初,皲裂如初。我时常从药店买些医用胶布、愈裂膏回去,叮嘱她护理好那些裂口,并一再劝说她,能不下地尽量不要下地,现在又没人跟你们要菜吃。
母亲说,不去忙,总不能让家前屋后那些地荒着!
母亲已完全是一个农民,对土地有割舍不下的感情,尤其是那片经她的手耕翻过无数遍、被她侍弄熟了的菜地。我想起了那些曾经笑我母亲傻、笑她有福不会享的熟人,母亲真是这样吗?回不去的岁月,洗不净的“泥”,从当年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到今天这个眷恋泥土的老人,我不知母亲的内心有没有过后悔或遗憾,但我想用我的爱抚平她手上和心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主播/后期剪辑:朱若彤
值班主编: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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